【文化轉生】部落齊織的共生夢

圖片說明/司馬庫斯當地。
圖片說明/司馬庫斯當地。


文/顏東白、郭彥霆

「部落族人就好像泰雅織布的經緯,一個人就是一條線,每條線必須要緊密結合在一起,才可以編出非常美麗、泰雅族的織布。這就是部落發展的精神。」Yuraw Icyang(優繞依將),42歲,司馬庫斯部落對外的公關,在談起自己奉身部落合作共生制度背後所持的基本價值時,如此堅定地說。在司馬庫斯,這樣的核心價值被極力遵循著,以杜絕財團圈地、政府介入等等外來因素的影響。

「我很榮幸,參與了部落世代交替的過程。」Yuraw長老談起自己在部落服務的心得時這麼說的。所謂的世代交替,是指整個部落在他這一代所經歷的天翻地覆的轉變。長老回憶道,自己一直到五、六歲的時候,常常被父親背著,去探望還住在舊部落的人家。隨著台電通電、子女就學方便等等因素,族人在1970年代陸陸續續搬到目前居住的山腰上,新竹縣尖石鄉的司馬庫斯部落。

觀光,是福音還是禍?

「1990年代初期,我們可以說是全台灣原住民最貧窮的部落,但是卻是最快樂的部落。我們是快樂到甚麼都有,只是沒有錢。」當時,老頭目倚岕‧蘇隆在教會講道時分享的一段託夢故事,激勵了族人尋找自身部落的觀光價值。「耶穌對老頭目說:『我的左腳已經踏在拉拉山上,不久的將來右腳也會踏在司馬庫斯部落上。』」於是族人對外公布了傳統領域內的巨木群,1995年產業道路通到部落之後開始對外經營觀光。

然而耶穌的右腳並沒有馬上帶來福音。在完全沒有規劃和準備的情況下,小小的部落突然間必須負荷單日最高一千人的遊客流量,所有的空地一到假日都積滿了垃圾跟客車。而人潮的背後,則是嗅到銅臭味聚集過來的政府單位和大型財團。

皮箱裝現金 財團買地如電影

1990年代中期,隨著產業道路通車,政府和財團的勢力也開始伺機想伸進部落。其中最令Yuraw長老記憶深刻的有兩個事件:

第一次是新竹縣長親自帶著一級主管到部落,向老頭目提出兩億元興建國民賓館的計畫。Yuraw長老告訴我們:「縣長當時用懇求的口氣,說希望能把司馬庫斯建設成為新竹縣觀光產業的火車頭。」;接著說明縣長試圖說服老頭目:「這個國民賓館蓋了以後,你們部落族人以後就不會有失業的問題了,因為國民賓館所有的事務全部都會交給部落來做。」

但是老頭目拒絕了。「我們要用我們自己的雙手打造我們自己的部落,而且我們要成為這塊土地的主人,所以我們必須謝絕你們的好意。」長老回憶起這句話時,臉上猶帶著驕傲的目光。

過了不久又有一個台中來的大財團,直接在部落會議上打開一個大皮箱,亮出2500萬現金要買下部落教會上方的一塊空地。「我親眼看到他把皮箱打開來,真的是很像電影裡的情節;比電影還要來得更棒的畫面是:這,就發生在我們的眼前!」

當族群開始議論紛紛的時候,老頭目說了一句讓在場族人,包括Yuraw長老都感動不已的話:「你的錢雖然很多很多,但是沒有辦法延續泰雅的文化跟泰雅的生命,用完了就沒有了;我們的土壤是可以延續泰雅的生命跟泰雅的文化,而且可以養育我們的子子孫孫到永遠。而且這個土地不是我的,是天父上帝託管給我管理的,我們要傳承給我們的下下下一代。所以很抱歉,我們絕對不會把我們的土地賣給你。」

在那之後,也有過數次財團企圖進入部落的經驗,但同樣都遭部落堅定的信念打退。後來頭目一家更主動釋出自己的果園和民宿,建立了部落的合作共生制度。 「我們這一位頭目,他可以說是我的心靈導師,他就好像是天父上帝派來守護部落的一個天使。」Yuraw長老談起老頭目的各種言行功績時,如此讚嘆道。

人人同薪 自搖籃至墳墓的共生制度

「我們泰雅族傳統觀念是,你去土地買賣的話,你會絕子絕孫,失去了跟土地的生命的連結關係跟感情。這個是跟攸關生命的事情。」

由於對部落土地和傳統文化的共同信仰,部落在2004年開始實施合作共生制度。在這個制度底下,部落所有的營利資本都是共同擁有的,並由部落議會管理;族人則接受每個月固定且相同的薪水。但就像所有歷史上或現存的公社制度一樣,這種組織型態並不保證能成功通向烏托邦。「我們也去過以色列合作農場Kibbutz觀摩過;然後像中國大陸會失敗,原因之一就是因為惰性。

長老說道,為了根除部落內部人性懶惰的問題,首先必須以身作則。「你必須要在很多人、團體前面去行動,後面的人才會有這樣一個動力;我在部落的強項非常多,其中一個強項就是洗廁所;那很多很多汙垢的地方,特別是男生的尿斗,我洗得比他們乾淨。」

再來必須建立並確實執行嚴格的工作制度。「譬如說人事規範方面,我們的薪水當時是1萬2,你缺席一天就先扣4000塊;喝酒的話,只要你在這個月當中某一天喝了一杯酒,被查到你那個月的薪水就不能領。」

最後則是讓族人無後顧之憂的社會福利制度。小朋友小學到大學,所有的生活費、學雜費都是由共同基金支助;部落的年輕人結婚的話,有20萬到40萬的補助;因為老舊,階段性的房子更新,一戶人家也會有60萬台幣的建造費等等。相對來說,進入這個制度的小孩在長大以後即使出外工作,也必須將薪水繳回給部落、領取同樣薪水。

不過司馬庫斯部落的共生合作制度之所以能比較順利運作,長老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共同信仰產生的團結心。「我們目前是一個部落、一個教會、一個協會,我們的組織都是一體的,所以推動工作就會比較好推動。」同時教會在部落發展的角色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中心,長老告訴我們部落發展的中心就是耶穌基督,就是在主上帝的手上。在推動工作時,必須要用很神聖的心態,甚至要用禱告的方式,尋求天父上帝的旨意。

那些親戚那些小孩

司馬庫斯部落的故事最特別的地方:即為他們是全台灣唯一一座成功運作合作共生制度的部落。Yuraw長老回憶起自己在拉拉山上那些親戚,1980年代開始就因為大筆大筆的土地買賣成為暴發戶,同齡的表兄弟姊妹年紀輕輕就可以開著很貴的名牌車,在山下坐擁台北市的房地產;後來不是土地賣光、車禍失事或者被平地人騙,很少能夠善終。「我看到我的表兄弟那樣繁華的生活方式時,從來沒有因此產生任何念頭要賣部落的土地;因為我要守住我的傳統、我的文化跟土地和生命間的連結。感謝上帝,我們沒有走他們的路。」

當問到下一代對於這樣一個傳統文化的堅持是否有不同的看法時,長老說這也是很多原住民部落都想問的問題。「如果我們現在,真的都不見了,完全交給這些年輕人帶領部落的話,可能跟目前的方向會不太一樣。特別是按傳統的部落人,跟被你們山下訓練、去讀大學甚至碩士的新生代,回來以後,觀念上有一些落差。他有很多的一些數據化、很多的一些格式化等等的新觀念,很好;但是數據化或格式化背後有沒有一定的精神,這就是我們年輕人目前比較不夠的部分。」

司馬庫斯捍衛自身價值的奮鬥,令人十分敬重。為了體現其發展宗旨,部落公約中,第一點,不賣部落的土地;第二,不讓財團進來做一些相關的開發;第三,杜絕政府進來部落推動一些相關的部落發展、部落建設工作。

黑暗中見光明

司馬庫斯曾經被稱為黑暗部落,是全台灣地區最晚接電且最後路通的部落。過往常有人笑他們是原始人,直到至今依然有人說他們謹守傳統,且其不願假他人之手建設部落的理想是「腦子裡裝大便」。但歷經生活樣態轉變,並看遍台灣原住民部落發展史的Yuraw長老,發現-正是因為身為黑暗部落,這麼遲的接軌文明,才能使司馬庫斯能看到更多,並更堅持的保守住這份來自祖先與上帝恩典淨土。

圖片說明/司馬庫斯教會位處部落入口前的石碑。
圖片說明/司馬庫斯教會位處部落入口前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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