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依玲 編輯／陳嘉葳、傅觀
本文試圖反思多年來大眾對「華德福教育」的最大疑慮──數理教學的不足。文章將簡介華德福教育的核心理念，進而從數學課程的安排、畢業後學生的升學與就業類型談起，探討在台灣勃興的華德福教育是否會讓學生平均數理能力下降、減少競爭力？
「華德福教育」的蓬勃發展
近年來，有感於學歷貶值，許多年輕人面臨「畢業即失業」的窘境；加上科技日新月異，「被機器人取代」的恐懼不斷加深，許多家長開始反思：讓孩子繼續走在填鴨式的教育體制內，將來真的會有競爭力嗎？有意識的教育者開始積極推動翻轉教學，或選擇投身體制外的教育體系，其中，「華德福教育」（Waldorf Education）在台灣各縣市興起，是近年來發展快速的另類教育之一。
「華德福教育」開始於1919年的德國，開創人是魯道夫．施泰納（Rudolf Steiner）。1996年台灣幼教界正式引進華德福教學，至今已有從幼稚園至高中的完整教學系統－－不按照政府頒布的課綱進度教學，有別於體制內寫作業、背書、考試的無限循環，華德福注重學生的個別性和主體性。「親近自然、重視創造力、強調學習節奏、看重藝術陶冶」是華德福教育的核心理念。孩子從小聽、寫、畫、讀、唱、動、演，以「人智學」的概念，循序漸進地「慢學」，華德福教育主張讓孩子身心充分發展後再教學。舉數學科為例，一般小學生在低年級就該學會的減法「借位」，華德福將其安排在三年級；「重量、容量、溫度」安排在四年級；「幾何」也一直到五年級才正式教起。
「慢學教育」的可貴之處
「幼兒園不教讀、寫、算（準確說是不正式教），低年級唱唱跳跳，是因為在這個階段裡，孩子理解的方式是意志型和感受型，並且這種動作性和感受性的活動可以為思考打基礎，使得這樣學習更深入、更有後勁。」華德福教育從小學開始的十二年完整課程，每個年級學什麼主題、為什麼這樣學，都有它安排的含義和巧思。「慢學教育」不會一下子就將所有大人們的知識觀念灌輸給理解力有限的孩子，而是讓孩子一步一步冒險、體驗，用身體感官去領受與察覺。
| 星期一 | 星期二 | 星期三 | 星期四 | 星期五 | |
| 08：00～08：30 | 到校、自由活動 | ||||
| 08：30～10：30 | 晨頌（禱詞、唱歌、笛子、律動、遊戲） 週期主課程（語文、數學、自然） | ||||
| 10：30～11：00 | 早茶、戶外遊戲時間 | 自 然 日 | 早茶、戶外遊戲時間 | ||
| 11：00～11：45 | 外語 | 形線畫 | 手工 | 音樂 | |
| 11：45～12：30 | 優律思美 | 外語 | 手工 | 外語 | |
| 12：30～13：30 | 午餐、午休時間 | 放 學 | 午餐、午休時間 | ||
| 13：30～14：15 | 繪畫 | 體育 | 練習 | 泥塑 | |
| 14：15～15：00 | 書法 | 練習 | 戲劇遊戲 | 泥塑 | |
| 15：00～16：00 | 午茶、打掃時間、結束圈 | 午茶、打掃時間、結束圈 | |||
| 16：00～16：30 | 放學 | 放學 | |||
圖片說明／華德福四年級課程表。（取自海聲華德福）
「華德福教育把科學課放在高年級，是因為這些理論對太小的孩子而言非常抽象。」台北史代納共學園校務顧問烏蘇拉．尼克萊（Ursula Nicolai）解釋道：「例如天氣冷了，你告訴他是因為鋒面來了、溫度降了幾度、我們會覺得冷是因為鋒面帶來水氣之類的，孩子聽了會說對，但沒辦法真正了解它的意思。應該讓他去感覺：今天比昨天冷好多，天空有一大片烏雲是昨天沒有的，這些感覺才是他能掌握的。」他表示，「一旦什麼事都是用堆疊知識的方式給孩子，會剝奪他真正用身體去感受的機會。」
如果是一個從小一一路念上去的學生，會覺得自己不停地在重複學一些東西，但所有的東西都是由淺入深，前面學的每一步都是後面知識的重要基礎。高級數學概念在低年級時輕輕帶過，接著在九年級或是更高年級才正式深入教導。
「板塊式」教學，數學不只是算數之學
華德福教育是基於人與世界的「整體關係」，每個課程主題都融合了自然、人文與藝術，故在數學科的編排上，除了配合學生的心智發展外，還加入了其他領域如礦物學、植物學、時間、金錢等概念。
不同於語文歸語文、數學歸數學等形式，在華德福教育模式中，學生所學的內容以「主課板塊」的形式展開，每二至三週會變換一次主題課程，當週期循環課程在進行時，所有其他課程都會整合設計，進行統整教學。例如，當週期循環課程是算術時，晨頌便安排具有數字內容的韻文與誦詞，搭配與算術有關的故事作為引言，結合每週例行副課程具有數學本質的音樂、律動，透過吟唱或跑跳，及形線畫與編織工藝等來進行統整教學。
「我問學生：假設真的要逃難了，你來到一條橋已沖毀的河邊，欠缺時下的測量工具的你要如何知道河有多寬？要如何選擇長度適中的樹來當獨木橋？幾何可以幫助你過河（這也為以後的測量課埋下伏筆）。西元前的人，一輩子從沒離開家鄉，但是運用幾何學，卻可以估算出地球的圓周有多長，而且精確度在百分之四以內。當然，最有名的故事－－古希臘數學家泰勒斯遊埃及時，利用一根木棒的影子就測量出金字塔高度的故事，我也說了。而這一切就從幾何的角度開始。」華德福教師曾紫玉老師說。
孩子的數學教育不能等？
相較於許多家長深怕自己的孩子會「輸在起跑點」，早早就把孩子送到數學先修班，讓他們學珠心算、甚至套公式寫「功文」，華德福教育卻是倒行逆施，主張0至7歲的孩子應該多「動手做」，過度強調認知是有危害性的。
數學教育主要分為「吸收論的學習」與「建構論的學習」兩大派。「吸收論的學習」著重練習與記誦的方式，學習本身沒有太多的內在報酬，看到數字會計算，但對理解應用問題沒有太大的幫助；而「建構論的學習」比較著重實際操作，數學包含數、量、形、空間與邏輯推理，「數」、「量」可以藉由重複的練習而了解，但是其他數學的能力則無法光靠「寫」的方式來完成。「科育數學全腦開發」團隊主張，良好的數學教育必須二者兼顧，不可偏廢。專家建議學齡前應先透過「建構式」的學習方式，讓孩子接觸大量的學具操作，對於大腦刺激很有幫助，有著具像的學習思維加上吸收論的學習，才會有加乘的效應。
然而，無法立竿見影的教育方式，讓家長擔憂在這樣的課程安排下，不直接指出數學邏輯，會造成學習的障礙。對此，有些家長就提出質疑：「以個人經驗， 加減數字這種概念，其實大人只需稍稍引導，剩下的孩子自己可以推算出來的， 而這種刻意的教法卻不重視生活中的邏輯與對應關係， 反而導致孩子的學習障礙。」
研究發現，華德福學校小二學生語文和數學平均成績低於公立學校學生，但到八年級，華德福學校學生在相同科目表現就超越公立學校學生。「華德福學生從小在一個友善環境中學習，對知識的熱愛逐漸被啟發，年紀漸長，自然看到孩子的成長。」史丹佛大學博士歐伯曼（Ida Oberman）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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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修 |
一般美國人 |
華德福畢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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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s & Humanities 藝術與人文 |
14.6% |
3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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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al & Behavioral Sciences 社會行為科學 |
10.9% |
2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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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Sciences 生命科學 |
6.2% |
9.9% |
|
Physical Sciences & Math 自然科學跟數學 |
2.0% |
2.8% |
圖片說明／1991-2002 華德福畢業生的升學科系比例
根據北美華德福教育聯盟的調查，華德福畢業生升上大學有42%選理工科，47%選文科（包括藝術科）。選擇生命科學的比例高於非華德福學生（9.9% VS 6.2%），選擇物理、數學的華德福學生也相對較高（2.8% VS 2.0%）。而選擇工程學、計算機科學的華德福學生則明顯較少（工程學1.8% VS 6.4%，計算機2.5% VS 6.1%）。據統計結果可以得知，「華德福學生理工科偏弱」是片面的說法，只能推論學生對文科較有發展成為職業的興趣。統計數據顯示，91% 的華德福畢業生能保持終生學習的動力和能力，比起一般教育體制下的學生更能積極面對生活，這與早期藝術化的教育有直接聯繫。
未來職場，怎樣學數學才有競爭力？
數學的運算、分析、統計等，如今都能用電腦快速得出正確答案，在技術不斷進步的時代，只是套公式、死背定義的數學教育早已派不上用場。華德福教育的教學模式，讓我們反思數學的重要性是什麼？要如何學、學些什麼才能在未來的職涯發展中派上用場？
數學是 Mathematics 的譯語，語源上接近「求知」、「思考方法」的意思，本質是溝通、推理與探索的歷程，而這樣的歷程透過「動手操作」往往能夠事半功倍，幫助孩子更快抓到數學的「感覺」。華德福教師 Stefanie Wang 說：「『感覺』這東西講起來很抽象，具體一點我想比較接近『融會貫通』吧。很多題目在解題的時候，你需要對實際的狀況有『感覺』， 你才能抓到解題的方向並用上正確的公式，這部分我相信是需要經驗的。而華德福為什麼在初小的時候不太教太深太快的東西，他們就是在替學生保留並累積對各種學習的感覺，或甚至是直覺，當你學到高深的學科時，基礎的運算都只不過是簡單的工具，但你對學科本身是否有很敏銳的直覺與概念，解題的時候高下立見。」
21世紀，如何教育才不會被淘汰？
《未來在等待的人才》一書中提到：「為什麼右腦型的人將領導未來？」 Daniel Pink 列了六項 21 世紀教育必需有的特質：
- empathy 富同理心
- story 能說故事
- play 懂玩樂
- synthesis 會統整
- meaning 有意義
- design （meaning “integration”） 具設計（意謂整合）
而這六項與許多華德福理念下培養出來的孩子所具備的優勢不謀而合：
- Multiple Intelligences and Cross Disciplinary Learners 多元智能與雙向紀律學習
- Global Consciousness and Sustainability 全球意識與永續性
- Basis for Moral Navigation 道德導向為基礎
- Creative Problem Solving 富有創意的問題解決
- High Levels of Social Intelligence 高層次的社會智能
- Environmental Stewardship 環境愛護
- High Levels of Emotional Intelligence 高層次的情緒智商(EQ)
- Thinkers Who Think Outside the Box 超越框架的思考
筆者認為，不管是什麼學科，當務之急都應該從根本上去發掘其學科的本質與實用性，設法跳脫制式化的學習框架，找到能與跨領域專業做連結的學習方法，才得以在創新的時代學有所用。沒有什麼教育體制可以適用所有學生，課綱進度的快慢也不再是教育是否成功的關鍵因素，相較之下，教育者的素質、教學方式和教育理念更為重要。如何帶動學生認識學科的博大精深？如何使學生能夠觸類旁通、進一步與跨領域的學問作串聯？教師應該具備敏銳的觀察力與應變能力，視不同學生需求給予他們最適當的引導，啟發他們運用自身的感知力與領悟力，加強培養個體自主學習的思辨能力，教師亦可以適時提供一些看事情的角度與方法，幫助學生在資訊的洪流當中站穩腳步、處變不驚。
十二年國教下的課程進度替大學入學考試作鋪排，政府編列的課綱在短時間內改變的可能性不大。而華德福的學生走入職場前仍舊必須配合體制內的考試，這時候「自學力」的重要性便不可忽視，從體制外教育重新走入體制對學生來說也是生涯當中的一大轉折。未來評鑑老師是否教導有方，或許已經不能以學生的紙筆測驗成績做評估，必須把時間軸拉長到很久的將來，學生在目標當前時，是否能夠找到一套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自主安排學習的步調，自我評估、自我調整最後達到自我實現，這是教育者的最終成就，也是教育最根本的目的所在。